第126章 漁村

雖然在牆角發現了約定的印記，但僅靠那一點簡陋塗鴉根本無從判斷逆賊老巢在哪個方向，花羅琢磨了下，決定賭上一次，直接到他們推算出的那處湖邊守株待兔。

湖面極為遼闊。在輿圖上不過寸許長的一道西側湖岸，實際上卻綿延了十幾里，葦草碧綠，高高挑出水面，就算其中隱藏著小舟也會被遮擋住，而站在岸邊遠眺，目力所及之處儘是粼粼波光，更遠處的一切都被隱藏在了淡藍的霧靄之中。

花羅與另兩人道別之後，站在路邊沉吟了一會。

馬車本身是渡不了湖的，所以那對主僕想要回到湖中的藏身處，要麼需要一條能夠將車駕上去的大船，要麼路邊就必定有能讓他們存放馬車的地方。

花羅半身隱在葦草中，壓低身體飛快地向前掠去。她聽梁楨說過，這十幾里沿湖的道路還是前朝所修，因為受到地下水位變化的影響，路面也變得凹凸不平，十分不利於車馬往來，所以大梁立國之後便在遠離湖岸處修築了新的官道以做替代。如今親眼一看，果然如此，路旁野草蔓生，將道路擠壓得窄了許多，坑窪中全是積水，裡面甚至能見到搖頭擺尾的魚苗，簡直荒涼得令人咋舌。

夯實的路面不易留下明顯的車轍痕迹，但花羅蹲在兩處淺水坑中間，手掌按住地面感受了片刻，還是覺出泥土似乎包裹著些尚未完全散去的濕氣，應當是被車行時濺出的水淋濕的。

她每隔一段時間便回到路上小心探查一番，不知不覺間，已走到了大湖西北方近山之處。

一路上都沒有岔路或者能夠落腳住人的地方，花羅隱隱生疑，不知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麼，但就在此時，她突然瞧見前方空中升起了一陣白煙。

她心頭一緊，縮回蘆葦叢中去，謹慎地靠近，卻發現那居然是炊煙。

就在不遠處居然坐落著一處極小的村落，屋舍不過十來座，都有了年頭，全隱在山腳連向湖邊的緩坡下。

花羅悄然觀察了一會，寥寥無幾的村人年紀都已不輕了，幾個年近半百的女人在忙活著燒火做飯，村子的空地還有三兩老頭子坐在木樁上編漁網，更遠處木頭搭成的簡陋渡口邊上，拴著的幾隻小船正隨水波輕輕搖晃，儼然是一副靜謐的桃源景象。

但花羅卻總覺得哪裡不太對。

她折下一根空心蘆葦叼在嘴裡換氣，無聲地潛入水下，慢慢接近了那座平和的小村落。

就在她泅水來到小渡口探向水面的木板底下時，她突然就意識到究竟是哪裡不對了——從遠處看還不覺得，此時靠近才發現，這村口小渡其實並不小，而那幾艘小漁船也嶄新得過分！

雖然葦編的船篷頂已經在風吹日晒中顯得破破爛爛，但船身尤其是龍骨卻不見絲毫損傷劃痕，更不用提長年累月打魚殘留下的腥味了。

花羅心裡嘖了聲，覺得村裡那幾個老頭子老婦人若不是在拿船當親兒子養，恐怕這船就根本不是漁船，而是為了運送某些聞不得腥味的貴人才存在的了。

她思緒剛剛落定，便聽見遠遠傳來了馬蹄聲。

眼熟的馬車踏著夕陽餘暉直奔小村，村中耷拉著眼皮聊天編漁網的老頭子全都警醒地抬起了頭，灶下張羅晚飯的老婦也都拎著鍋鏟探出了頭來，直到看清了馬車的模樣，那些老人們才重新放鬆下來，繼續手中的活計。

馬車便在這一雙雙銳利的老眼中減緩了速度，從村子裡唯一一條道路穿過，慢慢來到了渡口前。

車夫年紀也不小了，看起來很像是村中的一員，他熟練地解下了一條船跳了上去，全程沒有與其他人發生任何語言交流。

在他身後，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瘦小婢女吃力地扛起兩匹絹布，氣喘吁吁地運到船上，壓得小船猛地一晃，最後的時候，那個挑剔的主家小美人才在攙扶下上了船。

滿面皺紋的船夫掀了掀斗笠，不經意露出了從額頭延伸到耳側的一道疤痕，低聲說：「王娘子坐穩了。」隨後便走到船尾大力搖起了櫓。

小船如同一尾入了水的游魚，輕巧地排開碧波，向遼闊的湖面駛去。

誰都沒有注意到籠罩在船尾陰影里的那一小塊水面上，還有幾根細弱的蘆葦正在隨著水波起起伏伏。

船行的距離相當長，山勢近了又遠，直到一切都隱沒在了傍晚的霧氣中，周遭只剩下茫茫湖水時，小船終於停了下來。

早有等在岸邊的馬車來接應，僕婢們掛著被精準測量過似的溫馴笑容，將船艙中的物品接了上來，又為主人披上華麗的披風，熟練地趴伏在馬車前供主人踏腳，像是一群精巧而卑微的人偶。

乾瘦的小婢女也跟在這群「人偶」後面，低著頭慢慢地回府。

但在她怯懦的外表之下，她心中卻彷彿有滔天巨浪掀起，像是恐懼，但又帶著狂喜。

就在剛才，渡船離開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主人身上的時候，她的腳腕無聲無息地印上了兩個冰冷的指印。

夜色越來越深，缺了一半的月色迷離晦暗，前朝備受寵信的內侍王和的侄孫女閑逛一整天，已疲憊地沉沉睡去，而在她的宅院角落裡，前所未有的激動心情仍在小婢女的心頭激**。

梆子聲遠遠傳來，小婢女睜開眼，眼中毫無睡意。

她只穿了件灰撲撲的舊單衣，躡手躡腳地出了門，扒開牆角亂草，從不為人知的狗洞里鑽了出去，躲過街上巡邏的僕役，朝著渡口拔足飛奔。

然而深夜的渡口一片寂靜，蟲鳥不聞。

小婢女像是只熟門熟路的小耗子似的，將各處都查看了一圈，甚至差點驚動了渡口的看守，卻仍沒有發現異樣。她縮在樹後，黃瘦的臉上滿是疑惑與不安，不自覺地摸了摸腳踝，彷彿仍然能感覺到上面殘留的冰冷的濕意。

也就在這個時候，她眼前忽然一暗，陰影無聲無息地從上方籠罩下來，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，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聲笑道：「小美人，你是在找我嗎？」

小婢女全身僵硬，嚇得差點魂魄出竅，但驚呼卻被卡在了嗓子里，一點都沒發出來。她撫著胸口緩了半天，終於定下神來點了點頭。

覺出捂在她嘴上的力氣略松，她小聲問：「你是朝廷派來救我們的人嗎？」

花羅像一條蛇似的，緩緩地從樹冠中遊了下來，自後方按住小婢女的肩膀：「教你畫那個標記的人是這麼說的？」

小婢女愣了愣，搖搖頭：「我不知道……是哥哥教我的，他說只要朝廷的人看到了這個記號就會來救我們。」

花羅挑挑眉，把還沒有半袋米沉的小姑娘抱在懷裡，飛快地翻到了個打烊無人的鋪子里，而後才問：「哥哥？」

小婢女用力點頭：「我和哥哥是一起被賣到這裡的。」

居然是親哥哥？

花羅正略覺疑惑，就聽小婢女咬牙切齒地小聲說：「月初的時候，哥哥差點被那些貴人害死，沒過幾天，和我最好的阿青也被活活打死了……」她抹了下眼淚，稚嫩的臉上全是恨意：「憑什麼那些貴人能高高在上，我們這些奴婢的命卻還比不上一個茶杯一支筆值錢！我本來想游出去報官，哪怕淹死在半路也比被打死強，可哥哥說外面的官也有好多都被島上的貴人買通了……我不甘心，哥哥這才告訴我，如果我想離開，就在外面畫那個記號，如果朝廷的好官看到了，就會來救我們。」

小姑娘顯然是壓抑得狠了，話音裡帶著啜泣，還有點顛三倒四，花羅琢磨了下，發覺其中似乎空掉了最關鍵的幾處，譬如那位兄長是如何得知那個記號的，他又如何能夠篤定自己的妹妹能夠得到出島的機會。

花羅摸摸下巴：「你哥哥如今在哪裡，能避開島上的暗衛讓我見見他么？」